共同真实是一种视域交流与融和的状态。但不同个体的视域如何能够通过交流与融和来实现共同真实呢?首先,要想向他人传播自己视域内的意义,需要让他人从个体的视域看出去,这意味着为了传播个体视域内的意义必须尽量向他人揭示自己的视域。考虑到个体的视域作为整体通常对个体遮蔽着自身(22),要向别人和盘托出自己是非常困难的。排除和盘托出的方法,展示自身视域的方式是暗示。暗示是展示从个体视域看一系列标志性的事物时的感受,一系列的展示不是完全展示,但它能召唤他人投入自己的视域和想象,他人仿佛置身于个体所处的种种情境之中,自己感受着个体所感受的一切。暗示中包含着一种解释的循环:在一系列的不完全展示当中,每一个展示都将个体视域照亮的小块区域向外展示,被照亮的小块区域召唤我们去想象它的整体,当一系列小块区域纷纷向我们展示的时候,我们对整体的想象就可以更加充分,而当我们对整体的想象更充分的时候,每小块区域的意义在更充分的整体想象之下也更加显明,如此循环,整体和局部都会充分和显明起来。通过暗示的方式,个体的视域(即个体分有的世界)能够显现出来。 第二,从试图理解他人的个体角度来说,观入他人视域和世界的方式同样是进入解释的循环。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在观入他人视域时如何控制和运用我们自身的视域。一方面我们要遵循个体真实所要求的身体和话语的双重开放,双重开放才能获取他人向我们自身闪耀的光亮,才为理解他人取得可靠的起点。另一方面,我们在接受他人闪耀的时候又要保持批判,因为在不同的闪耀中我们得到的对于他人视域和世界的整体想象可能是相反的,这不排除他人刻意遮蔽自我的可能性,我们要尽量选择那些发自他人的不包含或仅有少量表演成分的局部闪耀,以此为依据去观入他人,并将遮蔽的成分剔除。 在纪录片的制作和传播过程中可能有多重视域融和发生。首先,作者通过向拍摄对象开放自己,得以观入拍摄对象的意义世界,这是作者向拍摄对象的融和;第二,作者选取拍摄过程中看到的拍摄对象的一系列局部闪耀,以此方式向观众展示拍摄对象的意义世界,但作者的展示是通过选取和设置一系列镜头来实现的,作者选取和设置镜头的系列方式同时在暗示作者的视域本身,以此方式,作者实现向观众的开放和融和;第三,观众在观看纪录片时,通过向作者设置的镜头序列开放自己,首先向作者融和,继而向拍摄对象融和;第四,结合上述过程,纪录片能够实现拍摄对象、作者和观众三者视域的融和,作者自身视域及其纪录实践是融和的中介。 与眼睛的看的封闭性不同,镜头的看作为可以保存和交流的意义空间,使得个体的感知能向他人公开,使个体的看能成为共同的看,并促成深层交融。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镜头延伸了眼睛。 (2)迫切性 纪录片所肩负的融和世界视域的责任因世界视域的内部断裂的急剧恶化而格外迫切。我们说作为世界视域的语言是将分立的个体视域联合起来的中介,语言实际上是组建世界的意义总体即意蕴的存在方式。但正如海德格尔在《技术的追问》一文当中所指出的那样,人及其所在的世界已经被卷入作为“入于订造的促逼(23)”的解蔽方式的“集置”(24)的“命运”(25)当中。在“集置”的解蔽运作当中,所有事物都因其能满足人的某种需要来被看待和设置,由此在事物之间形成的意蕴总体就是由以人的需要和欲望为指引的结构来组建的。我们知道身体和话语是解蔽的两种方式,集置的解蔽就是让话语的确定性片面地遮断身体的游戏性。当身体的意义游戏被遮断的时候,事物自身闪耀的光亮就被遗忘了,人类就陷入话语所追求和俘获的有限意义的自我增殖的封闭循环当中。但是在话语的解蔽机制背后隐藏着人对事物的无限向前攫取的欲望,在这种欲望的支配之下,不仅事物失去了作为意义游戏场所具有的对人的亲密性和启发性,而变成满足自身欲望和榨取他人的工具,而且人本身首先在话语对权力的过度追求的过程中被权力占有了。当意义生成方式及意义整体被话语操弄的时候,作为世界视域的语言也开始腐败了,从而栖居于语言之家中的人也被抛入放逐的旅程。海德格尔说人已经走到失去其本质的悬崖的最边缘(26)。 当人本身被纳入片面追求欲望满足的集置的漩涡的时候,人首先就向自身发出了索取和订造的要求,在这种要求之下,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如下新现象:一、由于个体的身体视域被话语视域遮断,人与人就难以通过身体的开放而相互照亮,从而陷入沟通、理解的困境;二、为了达成欲望的再生产,人本身被订造为各有分工的庞大的社会生产机器的零件,精细分工的要求不限于生产领域,更是整全的生活方式,于是人日益走向“单向度”,但协作的紧密化又把人与人的交流限定在生产和消费等标准化的领域,亲密性的交流日益式微;三、人与人日益分裂成不同的阶级、阶层,拉大的差距使得沟通的需要下降,矛盾增加;四、即使大众传媒创造出日益趋同的人群(分众化恰恰是同化的运作方式而不是相反),但它作为话语实践的环节加剧了话语对身体的控制,而人与人之间基于身体视域的本真差异日益消失,结果同样是沟通需要的下降和矛盾的增加;五、话语遮断身体意义之后,那些建基于身体意义的宗教、艺术逐渐消亡,而话语权力的内部纷争又导致众多话语系统并立和激烈斗争,斗争中,几乎所有的话语的权威都在下降,于是人们更加陷入一种无中心无信仰的状态,沟通和理解愈加困难。 (3)身体式的纪录片 但并非所有纪录片都通过身体和话语的双重开放以及以作者为中介的交流而达成视域融和。我们说“看”有身体式的看和话语式的看,纪录片也可以分为身体式的纪录片和话语式的纪录片。前者是那种更多地运用身体的感知的纪录片,它通过作者身体的开放和对拍摄对象的持续观照,在镜头中将身体承受的拍摄对象的一系列闪耀纪录下来,并根据拍摄对象的自身闪耀所暗示的意义世界来结构镜头。身体式的纪录片能将那锁闭在拍摄对象那里的被话语所遮蔽的生活世界向外公布,并赢得相互照亮的真实。相反,话语式的纪录片因为更多地从先入的和固化的话语视域出发看事物、结构镜头,必然增加对事物的遮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