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庭:疏离与认同之间 “新生代”华裔导演作品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独立电影创作,包括依靠商业类型电影创作在好莱坞闯出一番天地的林诣彬和黄毅瑜,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新生代”华裔导演对于自身社会处境的能动性和自觉意识,也呼应着后现代社会对于身份之“创造性”的内在要求。“林诣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所有热爱电影的年轻人提出了‘警句’:‘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而这句话反映在他身上,那就是他一边过瘾地拍摄商业片,一边提醒自己:‘那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恋爱’。林诣彬表示自己更喜欢拍摄对世事有所思索的独立影片。”“‘拍电影就像谈恋爱,我不会放弃独立制片的,在我看来,独立影片也许是长得并不完美的女友,但却让人深深迷恋,并至死不渝,因为那里面粘贴着创作者对于岁月和命运的思索与拷问;而拍商业片则像是和超级模特谈恋爱,她们的身材、外表都非常完美,但却仅此而已,如果止步于此,总有一天自己整个人会被内心的空虚感所掀翻”。“林诣彬表示,自己不会放弃拍摄独立影片的机会,‘我并不是说电影人追着市场和大众口味走的现象值得批判,我只是觉得作为导演,内心应有一个地方是与理想相关的,是不为商业所撼动的。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的信念和判断,就像这场经济危机,当银行倒闭时,我们会发现,原来之前所有人所认为好的东西,其实并不一定是好的”⑥。 既不同于王颖和曾奕田影像中反抗性叙事策略之下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刻意彰显,也不同于李安作品中自觉性的文化差异视点之下中国传统文化的怅然和失落,“新生代”华裔导演瞩目于两种文化对于当代华人青年的影响,但又隔着一定距离去审视二者,细致展现当下美国青年一代华人如何看待自我、如何处理文化观念之间的碰撞,他们的作品少了几分前辈们一以贯之、挥之不去的陷落和惘然,多了几分轻松和诙谐,以更为乐观和积极的心态去审视美国华人的境遇。 “新生代”华裔导演的青春叙事首先呈现为对于中国传统家庭的逃离,中国传统家庭涌动着解体的暗流,它更像是一个失去了原义的仪式,传统的中国父母们走向了幕后,一望无际的舞台上跳跃着青春的身影,父母与子女之间已经没有了情感的交流;然而,在对于美国主流社会的冷静呈现中,这些作品又都有着一个“和解”的结局,这番和解既关于父母和子女之间,关于子女和内心自我,也关于父母与内心自我。 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大都来自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和父母分住,父母与子女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交流,父母不懂得子女们的情感世界,子女也不理会父母心中的渴望,大家仅仅维系着“家”的表象。《征服怒海》中是父亲和儿子的单亲家庭,父亲整天忙于造船厂的设计和建造任务,儿子不满足于造船厂的单调生活,成为一名海军队员是儿子的梦想,但是儿子从不对父亲诉说,儿子生活中的快乐来自于朋友之间的喝酒、玩乐和爱情,一回到家中,儿子和父亲总是冷面相对,当父亲提出送他去军队时,儿子毫不迟疑地拒绝了;《面子》中是母亲和女儿组成的单亲家庭,母亲和外祖父母同住一处,外祖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式老父亲,家长做派十足,平时喜欢用中文讲话,太极拳是其最爱,不料母亲却意外怀孕,母亲只得和女儿同住,然而彼此之间仍然无法交流,母亲每天忙于家务和打麻将,对于性的正当要求却要遮遮掩掩,而女儿是个同性恋;《上海之吻》中是失去母亲的家庭,父亲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儿子只和父亲通电话,却从不看望父亲,而父子之间的通话必定以争吵结束;《融入美利坚》中是两代人的单亲家庭,伊冯仅有一个老母亲,而她自己又失去了丈夫,儿子年近三十还前途未知,她爱上了一个墨西哥裔牙医,却又遭到家人的反对;《红门》中父母和三个女儿组成的家庭,父亲光荣退休、拿到了政府退休金,本可以颐享天年,然而这看似和谐的家庭却麻烦不断,只有小女儿和父母同住,小女儿却从不和父母交流,父亲尝试着自杀,未果之后沉迷于旧时的家庭录影,并最终出家修行。 这种现象其实正是年轻一代华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疏离的体现,这些家庭往往恪守传统的中国文化,中国字画、花瓶、太极拳、团圆饭、严厉的中国老父亲、精打细算的生活作风等等都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相对于子女的美国化,父母们依然抱着保守的文化态度,对于家庭的逃离是必然的。也正是在离家后对于美国主流社会的近距离凝视中,一方面,子女们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们体内原本流动的“中国”因子,而这些正是起初他们刻意逃避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正是和中国文化的疏离过程中,他们也清醒地看到了他们美国主流文化的不足。与此同时,父母们也开始反思,当生活的真相一一展现之后,最初的震惊被中国文化的包容之心取代。然而,“新生代”华裔导演并没有刻意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性力量,而是将年轻一代华人与中国文化进行互动式呈现,他们一方面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取力量,从一个角度来理解并认同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也进行着自我更新,它和美国主流文化一样对于华裔青年群体而言都不纯粹,但也正是这种混杂性给予了每一个人以自由选择的空间,它孕育着多元文化,并推动着当代华人青年自我身份认同的不断拓展。 《面子》中是就要再次遵从父命、仓促嫁人以掩人耳目的母亲在婚礼上被真正的恋人叫醒,穿着一袭婚纱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女儿接受了母亲和另一个男人之间的“忘年恋”,母亲也接受了女儿的同性恋情,而老父亲/外祖父也接受了这个从未想到过的事实,结尾的全景镜头中是满脸笑容的老父亲与亲昵的外孙女和她的同性恋人、怀抱宝宝的母亲和小她太多的药材店老板的儿子同在的画面,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了新生;《上海之吻》中是回到上海体验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目睹了“孝”之于子女意义之后的儿子终于去看望了父亲,父子之间互诉衷肠,解开了心结,儿子也更加懂得了生活的重量,他决定将上海旧房卖掉以资助一个中国贫苦家庭后,回到美国与一直倾心于他,而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女友相聚,结尾处是机场外二人相拥的画面;《红门》中,大女儿在父亲离家后无意间看了父亲出走之前一直沉迷的旧时录影带,里面是她们姐妹三人的往日记录,她体会到了责任的重量,理解了孝道的意义,她开车送小妹去学校,并为小妹的过失承担责任,抛弃了有着丰厚收入和体面职业的男友,奔向了心中所爱,尽管对方是个驻唱的吉他手,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简单的幸福。二女儿的同性恋情最终在一次家庭晚宴中被母亲看到,相对于母亲的当场晕倒,早就知晓、见怪不怪的姐姐和妹妹却感觉无异,醒来的母亲显然接受了这别样的现实,就如她和三个女儿接受丈夫/父亲出走的现实一样,结尾处是已然返家却又没有进家的父亲在窗外望着室内的妻儿,母亲、大女儿、小女儿、二女儿还有她的同性恋人构成了一幅温馨的跨族裔情意图,温暖的光线昭示着未来的美好,既指涉着华裔家庭,也指涉着中国传统文化,当然更指涉着当代华裔青年人身份的多元化。 直面和参与美国主流社会赋予了“新生代”华裔导演的电影作品以一个开放的空间,前辈们作品中以个体与父母、家庭、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为核心框架的叙事方式被个体的自我建构努力所取代,主人公的少数族裔身份被淡化,作品的核心议题是他们如何在美国社会生活中认识自我,以往被刻意凸显的文化碰撞在年轻一代的生活中继续存在,但显然已不是确认自我时必须或首先要翻越的栅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