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规范运动 阐释“规范运动”,我们需要再次重申“运动”的绝对性面相。由此我们发现:“纯粹运动”能够发挥解组和重组“电影神韵”的作用。这意味着我们首先可以在尊重“纯粹运动”的基础上,通过“纯粹运动”的释放而间接呈现“电影神韵”。 进而,作为影像之内在“活动性”的“纯粹运动”,它的完美表现有一个根本模式:感知到冲击,最后给出回应,即“感知-回应(Sensori-moteurs)”模式(12)。尊重“纯粹运动”,就是让它按照此模式而呈现。这意味着“纯粹运动”按照此模式规范地不断延伸。由此呈现出来的,便是电影中“运动”的第三重面貌:“规范运动”。 在电影中,我们会经常看到这种“规范运动”。例如《云水谣》中有一个片段:在陈秋水的故乡民居旁、小桥流水边、茂盛古树下,他和王碧云相遇。这意味着他们作为两个影像的感知发生,最后两人的握手、拥抱动作,则是对开始感知的回应。由感知开始,到做出回应动作结束,这是一个完美的“感知-回应”模式(图5)。 图5 完美的“感知-回应”模式 应该说,如此的例子在电影中不可胜数。一个人从感知到危险的来临而逃亡,或者感知到欢乐而欢呼雀跃等等,都属此类。但也需要看到:实际的情况并非感知发生后,立即就出现回应动作,而是在感知和回应动作之间,存在着一个时间间隔,有的时候还会相当长。为阐明“规范运动”,我们必须探明这个居间的间隔。 让我们看爱森斯坦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里“冰湖大战”那场戏:亚历山大站在高处,感知着德国军队的出现和渐渐逼近,但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动作(下达出击命令),而是将回应动作延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正是此间隔,让出击动作显得更有力。根本地说,这段间隔正是强力回应动作的酝酿间隔。这是“感知-回应”模式的经典表现:从感知经由酝酿到动作。如此,“规范运动”不断向前延伸。 不过,在此间隔中,还可能发生回应动作一时无法做出的情况。例如人物(影像)感知到某种陌生的冲击,他一时不知到怎样回应。在此,“感知-回应”链条会暂时中断,继而会出现回忆-影像或梦境-影像,以修复中断的“感知-回应”链条。由此,构成修复的“感知-回应”模式,“规范运动”依循此修复模式继续延伸。 在汤姆·提克威(Tom Tykwer)的《罗拉快跑》中,有一个回忆-影像修复“感知-回应”模式的范例:当罗拉感知到曼尼丢失10万马克而身陷危境,自己需在20分钟内找到10万马克并和曼尼会合时,却一时不知该向谁求援,回应动作一时无法做出,“感知-回应”的链条暂时断裂。继而便是她的回忆-影像(交替出现的不同人物的面孔),当她父亲的面孔出现并被定位时,她明白了该如何回应,“感知-回应”链条得以修复。接着便出现了她跑向父亲的公司的回应动作。至此,一个修复的“感知-回应”模式得以形成,“规范运动”得以继续延伸。相应地,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在《闪灵》中则提供了梦境-影像修复“感知-回应”模式的例子。黑人迪克躺在家里的床上看着新闻,得知他供职的“景观酒店”地区的暴风雪导致有人遇难,此时镜头缓缓推进,形成一个由迪克惊恐无比的面孔构成的特写,这意味着他感知到一种自己一时无法回应的恐怖冲击(图6)。在此,“感知-回应”链条暂时断裂。继而是一段梦境-影像:丹尼(照看酒店那家人的小孩子)遇到生命危险、杰克(丹尼之父)处于极度恐怖之中。这段梦境-影像既解释了迪克极端恐惧的原因,也修复了断裂的“感知-回应”链条,接下来的就是他的回应动作:打电话询问酒店的情况。由此,“规范运动”获得继续延伸。 图6 他感知到一种自己一时无法回应的恐怖冲击 质言之,“规范运动”可以按“感知-酝酿-动作”程序推进,也可以按“感知-断裂-回忆或梦幻-修复-动作”程式运转,但根本地是按照“感知-回应”的模式延伸。可以说,在尊重“纯粹运动”而间接呈现“电影神韵”的理念下,取镜、分镜和蒙太奇等一切电影手段的运用,都是为了确保“规范运动”按照“感知-回应”模式来运转。 从蒙太奇角度说,此时的影像剪辑是遵循“感知-回应”模式的“合理连接”,德勒兹称之为“惯习接龙”(13)。之所以称之为“惯习接龙”,是因为这样的影像剪辑符合人们习惯中对运动的理解。也就是说,人们惯常理解的“运动”,就是这种按照“感知-回应”模式延伸的“规范运动”;如一个人感知到饥饿,自然会有觅食或进食的回应动作。因此,“规范运动”的影像非常容易理解。我们在看到《云水谣》中两个恋人别后相逢,而相互拥抱时,丝毫不会遇到理解上的困难。尽管在修复的“感知-运动”模式中,需要我们思考动作该怎样展开,但一旦动作给出或动作目标明确化,我们的思考立即就会停止。在《罗拉快跑》中,当我们看到她不知道向谁求援时,思考启动,但看到她定位到她父亲并跑出去时,已无需思考。在《闪灵》中,黑人迪克打电话的动作,等于告诉我们:他在以具体行动关心看守酒店的那家人,(14)这已是明确的回应,我们无需再思考如何回应。因此,影像的“规范运动”,即使让我们陷入沉思,也会很快或最终将我们带出思考的困境,观看这样的影片不用太费脑力便可以理解。目前占据主导地位的娱乐电影,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然而,我们需要明确:“感知-回应”模式在此是一个中心。它不但规范着“纯粹运动”,而且还规范着“电影神韵”。因为在此,“电影神韵”臣服于“规范运动”。这里,“电影神韵”就像在一个装满水且规范转动的容器中不断延展的墨迹,尽管变换无穷但却始终展开于一个容器中,不会从此容器中逃逸而出。在影像“规范运动”的电影中,“电影神韵”始终在围绕“规范运动”而展开,从不破坏“规范运动”的“感知-回应”模式。当容器中的墨迹延展完毕时,它将会把容器中的水均匀地晕染而表现为单一的确定颜色。在此类电影中,相当于“墨迹”的“电影神韵”,也将必然蜕变为一个单一的“定型化”理念。在某种规范中的“电影神韵”,必定是一个定型理念。当然如此的理念可以多种多样,如善恶理念、爱情理念、爱国理念等等,但终归都是定型理念。 由此可见,当我们尊重“纯粹运动”而将“电影神韵”置于从属地位时,释放出来的“纯粹运动”呈现为依循“感知-回应”模式运转的“规范运动”,臣服于此运动的“电影神韵”,也将蜕变为一个定型理念。于是,令人遗憾的事出现了:同样作为定型理念的政治意识形态,渐渐占领了电影,将它变成了一个发挥“国家警察”作用的政教工具。 但是,“电影神韵”并非一定臣服于“运动”,相反,不受任何限制、拒绝任何定型地蔓延,是它的根本特性,中国古人将之称为“不可思议”的“无穷韵味”。这意味着它的真正呈现,必须是逃脱“规范运动”限制的自行延展。“运动”的绝对性面相,也告诉我们“纯粹运动”不过是呈现“电影神韵”的活动切面,它不应该限制“电影神韵”。 如果“电影神韵”获得直接呈现,那么“纯粹运动”必将被置于从属地位。如此一来,我们将看到电影中“运动”的最后一个面相:“脱轨运动”。 (责任编辑:admin) |